急诊室的经历

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一个月,正当我以为这近半年的求医问药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伤口却感染了。我按照术后须知的指示给医院打了电话,没过一小时就收到了值班住院医师的回电。他问我家离医院远不远,能不能当天晚上赶来急诊。我说不远,现在就能从市中心过去。他说好,我也立刻出发,咱们急诊室见。

这是我第一次踏入美国的急诊室。周日傍晚,芝加哥大学急诊室门口的57号街冷冷清清,人影稀疏。门前停着一辆警车,旁边站着几个看起来举止可疑的黑人男子,整条街道透着一种危险又安全的奇异氛围。我提高了警惕,快步走进急诊室。

前台的黑人大妹子直接问我是医生还是病人,我说我是病人。她让我去第一个窗口登记信息。登记后,护士小哥给了我一个手环,示意我去主等候区等候。不久,第二个柜台的护士询问了我的基本病情,测了血氧和血压,并让我继续等待。


压抑的等候区

整个等候区大概几十平方米大。如果房间可以有“不开心指数”,比如定义为房间里每个人不开心程度的加总,那急诊等候室无疑是我见过指数最高的地方,这里不开心程度均值高,方差小。整个屋子里的病人和家属实在没有高兴的理由,撇开自己正在经历的病痛不说,还要担心周围人会不会有传染病或者精神不正常的风险。我问自己如果急诊室是第一,那第二不开心的房间是啥,登机了但几个小时还迟迟不起飞的机舱应该是第二。但第二显然不如第一,第二和第一大概一样焦急,但要给机舱上的每个人都random加上一个疾病体验可能才能和第一名媲美。

让气氛更糟的还有那冰冷、单调、每隔几秒就响一次的滴滴声,不知是医疗器械还是广播设备发出的。这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钩子,一次次拨动着所有人原本就紧绷的神经。


麻木的工作人员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对等候室里的工作人员肃然起敬。我待了十分钟就感到压力山大,而这却是他们每天要面对的日常。

但工作人员也发生了适应性变化,前台的黑人大妹子的电脑屏幕上挂着一款游戏,她在接待病患的间隙还能顺手开个宝箱。窝在角落的黑人大哥保安正刷着短视频,嘴角不时上扬,恐怕是整个房间里最开心的人。测血压的护士们通常表情中立,没有闲话,但交接时仍能闲聊几句“今晚吃什么”。确实,如果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心情也太过压抑,那这份工作他肯定做不长久。感觉迟钝,同情心差通常不是优点,但对在这里工作来说,却是大有益处的好品质。


呻吟的大哥

等候室的病人们通常是沉默的,沉默地忍受,沉默地等待。但从等候室的角落,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低吼。我转头一看,声音来自一位身着短袖短裤,戴着眼镜的黑人大哥,他蜷曲着身体,显然在经历巨大的痛苦。他的声音大到在户外隔五十米远也能听得见,我想可能疼成这样,也难以顾及礼仪和体面了。在场的病人和工作人员看起来也对他这样的行为没有意见。由此开始,大哥每过两三分钟都会发出一次长约五秒的痛苦呻吟,痛苦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无助的大哥。

听了二十分钟后,我惊讶地发现,尽管呻吟不是语言,但它仍能清晰传达不同的情绪。大哥的呻吟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最初的十分钟,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透露出对现状的不甘与愤怒。接下来则交替出现两种情绪:一种是对疼痛的纯粹反应,另一种则夹杂哭腔,显露出绝望、投降、哀求的情绪。

大哥的呻吟对所有人的心情来说都是雪上加霜。我在一旁庆幸这次来得亏没让我老婆陪同,少一个人遭这种罪。同时,我也开始思考大哥的行为会不会让他更早得到救治。大哥在椅子上表情痛苦,坐立难安,过了一会儿好心的护士给了大哥一个毯子和一点药片(止疼片?),但大哥似乎并没有得到救治。我六点半到急诊室大哥就在,十点一刻离开时大哥还在,还在一样的呻吟。


深入的伤口

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见到了医生。他清理了伤口,排出积液,并放置了引流条。与表层伤口不同,深层伤口容易出现“外表愈合、内部感染”的情况。引流条的原理,就是将一条布条塞入伤口,一端留在外面,一方面防止表皮过早愈合,另一方面利用虹吸作用将深层液体排出。

医生还教我如何在家中自行更换新的引流条——一条约五厘米长的布条,要一点点塞入体内,看着着实令人紧张。他问我觉得自己能行吗,我说我平时在家还算handy,不知道国内的病人是否也需要这么handy。


多彩的暗号

在急诊室,经常能听到广播,其中一些显然是内部暗号,用于预告即将抵达的病人状况。快离开时,我听到了这样一句:“Code Yellow, Level 1, ETA 10 minutes(黄色代码,一级,预计10分钟抵达)”。我想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既能迅速向所有人传递信息,又能不把关键信息直接播报给在场的病人。于是我问gpt在医院的codename里,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gpt说黄色可能是trauma或者是mass casualty event(大规模死伤事件),但是不同医院不一样,level 1的意思是这是最为危急的情况,病人可能快挂了,类似一级警报。我想如果是mass casualty的话,这么刺激的事件怎么就让我赶上了,甚至脑补了被一群医生护士簇拥着推进来的重伤病人从我面前经过的画面。我也顺便查了其他颜色的代号,发现不少都挺“刺激”:银色代表持械入侵,黑色是炸弹威胁,红色则是火灾——都非常形象。

事实上,直到我离开也没看到这位“Level 1”的病人。但我向工作人员确认了他们的“黄色代码”确实是指严重创伤。


科技的力量

在我十点多离开急诊室时,等候室坐的比我来时看着更满了,呻吟的大哥还在呻吟。虽然呻吟哥获得了同情,但是level 1的病人获得了急救,优先顺序还是正确的。在急诊室,我遇到了不懂的问题chatgpt都能给我很好的答案,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些焦急等待的病人也会学会去问gpt,让gpt告诉他们他们的情况值不值得跑一趟急诊,能不能在家边上的urgent care就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同时,芝加哥有许多医院,肯定有的急诊室等待时间长,有的时间短,如果谷歌地图能够给所有急诊室标一个实时等待时间,这将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工作。


结语

芝加哥大学的急诊室是一个我不愿再去第二次的地方。如果当初知道会在晚上去急诊,我肯定会选择在市中心的西北医院动手术。

看着这一屋子的苦难,我想起了前几天在小红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幸福不是有什么,而是没有。没有病,没有灾,没有太大压力,就是幸福。”

痛投

一位朋友评论道:以后还是去西北吧,去芝大的总被刀枪伤的插队。让我想到了如下问题。

1 thought on “急诊室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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